"我是個女巫..."那是我們初遇時，她告訴我的第一件事。
那晚我值班，星期五晚上想不開的人特別多，等到我送走所有的病人，能夠見準備接受住院評估的她時，早已過了午夜。我摸摸下巴新冒出的鬍渣，睁著紅腫疲憊的雙眼，喝下不知道是第幾杯的冷咖啡。不過，見到她仍讓我眼睛一亮。這所新英格蘭地區的貴族療養院，難得見到亞裔病人。她波浪般的黑髮披肩，一雙深褐色的明眸，好奇而又世故地注視著我們之間某個漂浮的隱形點。看不出她的年紀--或者應該說，她不施脂粉的臉上寫著太多年紀：天真的稚女，嫵媚的少婦，滄桑的老嫗....但我已沒有精力和耐性陪她玩文字遊戲。女巫，許多女人都喜歡稱自己是女巫--什麼意思? 我的男性同事永遠搞不懂--難道是在暗示她們擁有魅惑的性感嗎?
"你在醫院裡覺得怎麼樣?"我直接切入正題。
"安靜又祥和。"她說，軟軟緩緩的口音，很真誠的聲調與表情。我下意識地偏著頭，可以清楚聽見走廊上匆匆跑過的腳步聲...一位社工正在向大發雷霆的個案解釋保險理賠的條件...三個不同的聲音在醫護站此起彼落地叫囂...事實上，就在她的門外，兩個聲音正以廣播的音量"耳語"八卦...
"嗯--，"彷彿察覺到我的懷疑(我的懷疑應該很完美地隱藏在我多年的專業面具背之後啊...該死，這個女孩從一開始就如此敏感而敏銳...又一個難纏的病例...)，她解釋："我其實完全聽不懂他們在講些什麼，除非他們直接跟我說話。當他們對我說話時，會減慢速度，少用俚語，而且總是非常親切溫和，就像你現在這樣。"
說著，她唇邊泛起一抹微笑，我也報以微笑。多甜美可人的女孩啊，我心裡想，但很快便恍然大悟：與其說是在讚美，她其實是在嘲弄我們這些凡夫俗子的虛偽。對於我力圖掩飾的尷尬，她似乎視而不見，繼續嫻靜地說著："你知道，我在這裡是個徹頭徹尾的外國人--一個異類。那種感覺就像坐在森林裡，周圍百鳥齊鳴。我在這裡覺得...非常...非常地...安全......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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