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過去這137分鐘裡,女巫只看得到熊左右交替的腳後跟,以及上下晃動,不斷離她遠去的紅磚人行道--白花花的石子路--蜿蜒的羊腸草徑--清淺的溪水--細枝散落的黑泥灘--光禿禿的黃土坡--舖滿紅橘黃紫棕褐落葉的林間小路......當她奮力把頭往後仰時,偶爾會看見蚱蜢,野兔,花栗鼠揮手跟她道別,還有...等一下...那是掃把在扮鬼臉嗎? 還是她的眼睛已經被"震"花了...
(把我晾在路邊!!...下次出門,你自己搭公車....)
女巫的頭愈來愈重,奇怪的是,腳也愈來愈重。(一定要這樣被拗成兩半嗎? 這位熊先生,嗯,可能是個消防隊員--圖畫書裡的義消衝進火場後,好像都是這樣把人扛出來的....還是,)女巫迷迷糊糊地想,(我其實是個麻袋? 背著我走這麼長的路,不會太重太累嗎?)
(哼! 騎在我身上的時候,怎麼都不擔心我嫌太重太累啊?)
嗯,那個,熊先生....
她拍拍熊背,試圖引起他注意,可是,吹著口哨的熊似乎浸淫在歡快的旋律中,渾然不覺。她扭動身軀,想要滑落下地,但熊只是把她按得更緊,幾乎喘不過氣。終於,女巫情急之下,只能彎起膝蓋,狠狠踢熊一腳...(那裡,應該是肚子吧?)
口哨嘎然而止。熊停下腳步,把女巫舉到胸前,以十分不贊同的眼光看著她。
你沒有先說對不起。
對不起--
太遲了。來不及原諒你。
對不起,熊先生,我覺得很不舒服,快要吐了。請你馬上把我放下來。女巫鼓起最大的勇氣一口氣說出這麼多字。吁--
為什麼? 熊慢吞吞地把她擺在樹下一堆厚厚的落葉上:你吃壞肚子了嗎?
不是,我...我想應該是暈車...
你是說暈"熊"。
英雄? 喔,暈熊。對,你是熊,不是車....
我知道,很難分辨。熊側著頭看她,深表同情。你的智商 -- 有沒有29?
(真是太失禮了!) 女巫別過頭默不作聲。熊蠻不在乎地坐下,掏出一串葡萄風信子,一顆接一顆地往嘴裡丟。
(等一下,從哪裡掏出?) (咳咳...我也沒看清楚...大概...他...腹部有囊袋....)(你是說,"他"是一隻母無尾熊?!)(嗯...也許...可以安排一場空難,掃把高速撞上噴射機,粉身碎骨...)
你住哪裡?
...我住的地方呵...女巫紫藍色的眼眸瞬時迷濛,化為一汪深潭,東向的山壁突出一塊高於水面五丈的淡紅花崗平岩,彷彿一瓣鶴頂紅,伸入深邃的橢圓形洞穴。穴中,銀白色的柔光終日緩緩舞動,時而幻化淡彩,宛如即將消失的虹霓。洞頂懸垂著無數植栽,有些晶瑩剔透,有些猙獰虯結,都是她和掃把千辛萬苦蒐集來的草藥原料...
(哽咽...我也想念它們...咱們還是回家吧!)
還有堆疊於牆邊,攤開在四處的各式繪本...每個圖像都栩栩如生,躍出紙面...那是女巫最珍愛的寶貝....
(也是我最大的過敏原...恨不得通通掃進水裡!)
有故事嗎?
嗯,很多故事!
講給我聽!
現在? 女巫望向西方...掛在樹梢上的金星朝她眨眨眼。
回家以後。
回家以後? 那當然,我有好多關於熊熊的書...你一定會喜歡...
回我家。
啊? 你家啊! 女巫認命地嘆口氣,突然覺得疲倦得快昏倒了。你家還有多遠?
到了。
哪裡? 女巫勉強撐起身子四處張望。前方是兩株艷紅欲滴的楓樹,左邊有一群灑落滿地橡實的橡樹,右方是結實累累,彎腰駝背的蘋果樹...沒看到房子啊!
熊指指女巫背後上方。女巫轉身,看見一棵,喔不,是兩棵交纏合抱的臘梅。循著樹幹往上尋,在蒼茫暮色中愈漸模糊的樹影中央,隱約有幢枝條橫斜交錯的天然樹屋。
(從來沒見過這麼粗的梅樹,上千歲了吧?) 女巫打了個寒顫,一陣暈眩襲來。熊一把接住她,抱起她往樹上爬。
女巫閉上眼睛,把臉埋進熊胸前厚厚的毛裡。熊的溫暖驅走了秋夜的冷颯。有個低沈的節奏在她耳邊安撫著她,象徵安穩,安全,安心的聲音....女巫最後的一絲意識告訴她....那是熊的心跳.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