皚皚白雪下，熊已經在樹洞裡沉睡了大半個冬天。洞裡貯藏了足以過冬的蘋果醬和蜂蜜，偶爾，女巫也會在清晨看到掃把留在洞口的蔬果熟糧。
掃把現在在哪裡呵? 在做什麼呢? 已經放棄要掃把現身的女巫，靜靜地想著。
(在哪裡? 哼! 還能去哪裡! 當然是在家照顧你的寶貝藥草，掃地，整理n拖拉庫的舊書臭書破爛書....哈啾! 哈啾! 哈---啾!!!! 可惡的灰塵....不過，不用再到處尋找出門就迷路的你，也算是輕鬆很多了啦!)
到底為什麼要把我丟在這兒呢?
(嫌你煩啊! 愛靠擱愛得羅，得羅擱m得好.....不肯好好學法術，整天只看故事書.....人間險惡，沒一身本事，難道掃把可以照顧你一輩子嗎?! 唉.....我的苦心....遲早你會明白.....話說回來，像你這種笨姑娘，我其實也沒把握......唉，只有走著瞧囉!)
每天，女巫趁著短暫的日照，讀掃把用麻袋裝來的繪本，陪伴白裡透綠的臘梅悄悄綻放，默默凋零。日落後，她來到溪邊，仰躺在雪坡上，跟緩緩橫越天際的獵戶閒聊，順便幫他調整一下腰帶。夜深了，再就著月光回到洞裡，偎在熊溫暖柔軟的肚肚旁，聽著熊平穩均勻的鼾息入眠。
他們總是在夢中出遊。
夢裡是仲夏的草原，女巫騎在熊背上奔馳。燦爛繽紛的野花迎風招展。
停一下停一下....女巫從熊身上滑下來。
這叢矢車菊生病了。她讓自己縮至瓢蟲般大小，順著莖葉爬上花蕊，細心治療頹靡不振的植株。
呵呵....你瞧! 四葉酢醬草耶....我們走運囉! 女巫拿幸運草葉輕搔打盹兒的熊臉。
假寐的熊咧嘴躍起，一把抓住女巫，在草地上連翻好幾個滾。
吼! 哇! 呵呵呵... 哈哈哈...
女巫從地上爬起來，抖掉夾在散髮間的草莖，頑皮地揉亂熊額上的毛。
走吧!
就這樣無憂無慮地漫遊，直到夕陽把花朵變成天幕下一盞盞半透明的小燈。
之後，女巫在滿足的微笑中醒來，望著酣睡的熊，迎接另一個靜寂的冬日。
這夜，熊選了不同的方向，載著她一如往常地奔馳，衝進一片柳樹林，彷彿穿越層層翡翠珠簾。珠簾後卻矗立著一堵高牆，硬生生將他們擋下。圍牆似乎朝兩側延伸到無窮遠，只在中央開一道無頂的窄門，通往幽暗不見盡頭的曲巷。
好奇的女巫一溜煙鑽進了窄門，一路前行。
等等。
聽到熊在背後喚她，女巫轉身，喔喔，只見熊卡在門中間，一臉無奈地望著她。
女巫跑回窄門旁，拉起熊掌拼命往前拖，半天動彈不得，反而愈卡愈緊了。
你可不可以深吸口氣，把肚肚縮扁一點? 慢慢挪進來?
熊搖搖頭。熊不會動，門才會動。
門會動? 門怎麼動?
熊不知道。女巫才知道。
(笨哪! 教過你幾百次了!)
窄門漸漸闔緊，熊痛得眼睛都瞇了起來。情急之下，女巫把手硬擠進熊與門框之間，不自量力地想要阻隔門對熊的擠壓。粗糙的門壁磨破她柔細的手背，鮮血絲絲滲出；突然，她察覺到門框微微顫動，似乎在回應她脈搏的訊息。女巫本能地閉上雙眼，低聲喃喃懇求...軟語撫慰...她彷彿在腦中看見窄門的表情由緊繃而放鬆，最後變成圓團團的笑臉。
走吧!
熊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，女巫睜開眼，窄門不見了，暗巷也消失了，迎面所見的是兩彎新月形的池塘，一池盛開著粉紅與嫩白的荷花，嬌豔欲滴，襯著如舞裙般搖曳的荷葉；另一池是沉靜安詳，鵝黃與天藍相間的睡蓮。
沿著池塘緩升的斜坡，綻放著各色紫薇。女巫瞥見一株深紅滾白邊的，還有一株淺紫星狀大花的，都是罕見品種。
遠方高處，站著十多棵身形壯碩，表皮呈灰金屬光澤的大樹。橫展的枝椏下方，懸掛著一盅盅芯蕊朝地，厚瓣逆翻的白花，以及一球球比拳頭還大的綠花苞，看起來像一群單臂攀援枝條嬉耍的小猴子，正高高低低地盪鞦韆呢! 女巫跑向前去....
這是什麼樹? 長得好有趣啊!
猢猻樹。
猢猻樹? 哈哈哈...原來不只我一個人覺得它們像小猴子呀! 猴子樹! 哈哈哈....女巫開心地在樹下蹦蹦跳跳。
(沒見識! 才不是因為像猴子的關係。)
(那是為什麼?)
(猴子愛吃這種樹的果實，所以它又叫猴麵包樹。也叫倒栽樹。)
(咳咳....我只知道它是"小王子"裡面那棵會撐裂星球的大壞樹。咦，為什麼也叫倒栽樹呢?)
(樹葉掉光後，樹幹肥大而枝條細小，看起來不就像倒頭栽嗎? 阿拉伯人說：猢猻樹是最早出現在地球上的樹，之後看到瘦長優雅的棕櫚樹，就嚷著要長高點；看到開紅花的火焰木，就嫉妒地吵著也要開花；看到無花果時，又要求有果實。上帝不勝其擾，把它連根拔起，倒種回地上，才讓它乖乖閉嘴。)
(吐吐舌頭，閉嘴閉嘴...)
哇! 這些猴子樹都是誰種的?
你。
我? 沒有啊! 我從來沒見過這種樹，也沒來過這裡。
以後種的。
什麼以後?
長久 -- 以後。
女巫聳聳肩，她已經習慣熊儘說些顛顛倒倒的話了。
他們繼續沿小徑走。熊在一棵枝繁葉茂，有如巨傘的大樹前停下。
女巫仰頭張望，濃密的綠葉間，點綴著疏落的小白花，葉下結了淡綠色小果，啊! 有些果實已經轉紅了。果實的形狀有點兒像櫻桃，但比櫻桃更圓。
熊伸手摘下一顆紅果，遞給女巫。女巫想也不想便放進口中。
(喂喂喂....不怕被毒死唷!)
嗯，沒有果核，是漿果吧! 連薄薄的皮都好好吃...熟悉但形容不出的甜香，喜悅滿盈的汁液，彷彿來自遙遠的幸福記憶。
熊往更高的枝頭尋去，摘下一顆又一顆的紅果子，通通進了女巫忙碌的嘴巴。
這個叫什麼名字?
小紅莓。
小紅莓不就是蔓越苺嗎?
這棵不是。
我知道不是啊! 那為什麼叫小紅莓呢?
熊看著掌中的紅果。小小 -- 紅紅的 -- 莓。
喔! 也對。等等，這棵樹....該不會也是我種的吧?
熊搖搖頭，指指自己。
你種的啊? 什麼時候種的?
熊皺起眉頭，剛剛說過。
喔...好吧! 女巫嘆口氣，搖頭晃腦地模仿熊的口氣，長久 -- 以後。繼續吃她的小紅莓。
第二天早晨，女巫醒來時，熊坐在她身邊，掌中捧著一小堆紅果子，微笑地看著她。
春天來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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