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.
旅途中有許多鼓勵胡思亂想的時間和空間 — 飛機、火車、客運上,走路的時候……
那大概也是,一直不願自己開車、也不太愛與人閒聊的原因之一吧!
飛往北海道的空中 讀是枝裕和:
電影《奇蹟》中,小田切讓扮演的父親便對兒子說:「世間也需要沒用的東西,如果一切事物都必須有其意義,會讓人喘不過氣來。」
突然想起張娟芬說:
痛苦索求於我們的……是要一個意義。毫無意義的受苦是人類無法承受的。
又想起胡淑雯的字句:
哭泣是沒有用的。沒有用,所以才痛快吧。
男性高潮具有生殖功能,女性高潮沒有。沒有用,所以才痛快吧。
男男性與女女性,完全不具生殖功能。完全沒有用,所以才痛快。
最肉體的,可能是,反而是,最「形而上」的。
那麼,人到底要不要有用,人生需不需要意義呢?
( 我知道自己在斷章取義,請作者原諒 )
痛苦要求意義,歡愉則崇尚無用;是這樣嗎?
這麼說來,「意義」的意義更像是一帖安慰劑;或一根拐杖 —
那些原始生命力豐沛、活得理不直氣也壯的人,從來不必問「我的人生有何意義」吧?
( 這次旅行的新歡:白樺 )
(後來結識鼎鼎大名的梧桐)
( 其他令人心動的綠)
2.
參加聚會、或從事必須面對人群的工作時,最容易化解焦慮的方式,便是對自己念咒: “It’s not about me.” 我不是重點,我的表現不是重點,我的成敗得失都不是重點;於是安安心心地存在著,不必在腦中錄下自己的言行,日後反覆檢討。
然後我想起多多的話:
即使我拼命假裝,假裝溫順,假裝擔當,也只是為了我自己而活罷了… 我付出,是為了感動自己;我割捨,是為自己保有更貴重的… 當我認清我從來只為自己而活,似乎就原諒了別人的不回應,原諒了世界的不領情…
那麼,是為了自己,還是不為自己,比較自在呢?該放下的究竟是自己,還是別人呢?
[ 其實這些問題,某種層次上也是鑽牛角尖... 與其說認真思索答案,毋寧是對那些 "看起來很有道理的話" (以及說這些話的人) 抱持著挑釁的惡意吧? 雖然也常被這些文句感動或啟發,但心底總保留著懷疑的隙縫 -- 不是百分之百如此吧... 當然,作者並未聲稱 "這就是全部的真相" 或 "人生便該如此",只是很貼切地描繪出某個面向的風景,或許讀者也要記得,不必擴大解釋或應用... ]
3.
追求真理 (真相),哪種狀況更令人難以消受?
( 插播 2014. 8.12 )
新聞標題:「暴雨炸台南」,緊急停班停課
清晨被陽台傳來的嗚咽聲叫醒,趕忙讓濕透的小狗進屋安頓
發現老天幫我洗紗窗,卻把污濁都沖進家裡,強迫我跟著大掃除
天外、屋內、心裡,連成一片溼溼灰灰沉沉暗暗
像無邊無際的髒抹布摀住口鼻
高雄淹水、雲南地震、伊斯蘭國強擄數百名亞茲迪婦女、喜劇泰斗羅賓威廉斯自殺身亡...
世界的龍捲風不曾停息;相形之下,我心底那場細細綿綿的雨,連自己都懶得理
4.
大多數的時候我都以溫柔隨和自許,偶爾也會莫名其妙地乖戾起來:
在美瑛的四季彩の丘,空氣中瀰漫著「越野車」和「觀景車」散發的柴油味,望著一畦畦平整單調的花田(我很無聊地想,這些花朵的「存在意義」,就只剩下「顏色」吧?)一直無法按捺從胃底部升起的厭膩,腦中不斷打出刻薄的字幕:花之養雞場。
車行至某個不知名的休息站,在樸素的遠山與平俗的小鎮環抱下,一方向日葵花田彷彿「無所用」地生長著。日頭西落,花朵們歡送 — 那樣的一致流露出自發的愉悅,像小學生的注意力一般真純。為了旁邊一株悠然自得的野花,我掏出背包裡的相機……
( 其他令人心動的花 )
5.
彷彿潛意識要對抗無理的行程安排,自動調整生理時鐘,黎明即醒(北國不到5點就見天光),獨自在清涼幽靜的湖畔山徑享受兩小時的步行。
中年後漸漸承認自己的「偽善」:我其實沒那麼愛好大自然 — 不愛日曬,飛舞的蚊蟲令我不安,更不堪農事與荒野生活的勞累…… 我與大自然的最佳關係,似乎是「慢慢從它中間 (或旁邊) 走過」:慢得足以細觀山形水色樹影石紋,但來不及讓陽光或蟲子在我身上留下痕跡。
這種「移動中的相處」令我怡然自得,但終究會遇到必須折返的點 — 有時是因為時間不夠了,有時只是感覺前途險阻重重,因而膽怯退避。望著前方不再有機會深入的風景,淡淡說聲:「啊,緣分就到這裡了。」或也忍不住遺憾,想說如果早點出門……
如果早點出門…… 這心情讓我想到中年以後遇見的一些人,在無奈中喟嘆著相逢恨晚…… 但其實這遺憾不太能當真吧?人只是貪心,真正實現了願望,不見得吞得下心中想望的大餅。譬如這輩子心動過的人,倘若全移到二十歲那年遇見 — 不用說,會是一場大災難……
(來不及深交的風景)
(波斯菊真是得天獨厚,擺哪兒都清麗脫俗)
繼續抄書
譯自 Tar Baby, Toni Morrison
在生命中的某個時刻,世界的美變得盈足。你不需要照相、畫畫、甚或記得。它已盈足。無需保存其紀錄,無需與某人分享,無需訴說。當那種狀況出現時 — 那種放下 — 你放下,因為你能夠。
是枝裕和《宛若走路的速度》:
.作品是作者與世界的對話 /// 冀望「讓任何人都看得懂」是過度相信語言和影像,進一步說,就是過度相信「對話」。
.創作者並非世界的掌控者,而是先死心塌地接受世界存在著種種不自由的前提,再把這種不自由當作「有趣」的因素,才是最好的紀錄片型態。
.很想描寫英雄並不存在,只有平凡人生活的、有點髒污的世界突然展現的美麗瞬間。這種時刻需要的並非咬緊牙關的硬氣,而是可以得到他人協助的弱點 不是嗎?欠缺並非只是弱點,還包含著可能性。
何穎怡
(Melissa Etheridge)說過一段話:我正在探索自己繞行太陽五十圈所得到的成熟與智慧,答案是:我永遠到不了想要的成熟度,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智慧高度。但這不是重點,探索之旅本身才是重點。
如果我們都能如此zoom out,想像自己的人生是在繞行太陽。太陽之外是無比寬闊的世界。你的人生不必成就什麼,因為繞行過程就是收穫,那病痛不過是你在無重力的太空艙裡不小心失足而已。
《當你途經我的盛放》 扎西拉姆 • 多多
在(恆河畔的)一個火葬場旁,我看到一座兩三層樓高的台子,上面似乎是個小涼棚,我問尼瑪那是什麼,他告訴我,那些覺得自己快要壽盡的印度教徒,就會提前從故鄉來到瓦拉納西,然後躺到棚子底下等待死亡。
我問尼瑪:「那如果死亡不來呢?他們會一直在那裡躺著嗎?」
尼瑪回答:「死亡怎麼可能不來呢?」
若從自我的觀點來看:開悟是死亡的極致──「自我」之死亡、「我」與「我所」之死亡、觀看者之死亡,而且那是絕對的、終極的失望……如此一連串的失望使我們放棄野心,我們跌得愈來愈低,直到跌落地面,直到我們像大地一般清醒實在。
那些死死執取的風景,不過是一場短暫的風波,來得淋漓,去得盡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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