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色  

 

從前,我的一個鋼琴學生問蚤蚤:

「你們家都聽什麼音樂啊?」

蚤蚤想了想,說:

「我爸爸愛中英台語老歌,媽媽聽古典或爵士樂,弟弟喜歡熱門搖滾……」

 

註一:在那個筆電、MP3和耳機還沒那麼盛行的年代

           音樂與影片的選擇是要經過爭論、協商

           然後在公共空間「放送」,一家人共享的

           ── 我稱之為美好的年代 ──

           拜這種「不自由」之賜

           我才擁有與孩子們擠在沙發上觀看卡通 [他們的選擇] 和影集 [我的選擇]

           一起笑得前仰後合、緊張得屏氣凝神、

           熱烈研討劇情、並對角色品頭論足的甜蜜回憶

  註二:在朋友都還唱兒歌的年紀

           旦旦情有獨鍾的對象

           居然是媽媽收藏的重金屬專輯 Iron Maiden

 

學生接著問:「那終於輪到你可以選的時候,你會聽什麼音樂?」

蚤蚤又想了想,說:

「他們都沒要聽音樂的時候,我覺得靜靜的其實也很好。」

 

………………….

 

在一本名叫《追尋寂靜──在充滿噪音的世界裡聆聽意義》的書裡

有一段令我神往的描寫:

 

作者走進市區的小公園

周圍是人車雜沓的街道

他在長椅坐下

取出幾張明信片大小的畫片

上面印有他喜愛的作品

他細細端詳每幅畫面

悠遊在各種色彩和線條構築的空間裡

就這樣渾然不覺塵囂地度過好一段時間

 

 

今夏旅行期間

我也東施效顰地挑了幾張圖卡放在背包裡

但終究是對自己的「定慧」缺乏信心吧

多數等待或坐車的時候

我拿出來讓心神聚焦、化解煩躁的憑藉

仍是自己習慣依賴的、充滿文字話語的書本

 

但我對圖畫所具有的平靜力量並不陌生

當年,一家四口擠在學生宿舍裡

熱情好客的前夫吸引來各種年齡的訪客:

同學、鄰居、遠來的親友,以及這些人的小孩,

蚤蚤和旦旦的玩伴、小朋友的爸爸媽媽……

反正,我們家常常像聯合國一樣

人聲鼎沸,笑語尖叫間雜著

 

有個相熟的外國朋友曾經問我:

「你這麼安靜的一個人,怎麼受得了這麼吵的環境?」

他問話的當下

我正在廚房旁邊的房間裡

坐在門口的小書桌前

細細描繪我喜歡的風景

那麼狹窄的居室

加上兩個活蹦亂跳的稚齡小男孩

齊備的畫具或繁複的油彩是我所負擔不起的奢華

但一盒可以用溶劑調開的粉蠟筆或色鉛筆

兩支畫筆、一捆棉棒

一張十六開的小畫紙

就可以為我創造出靜謐的無限空間

 
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.

 

有次,蚤蚤和旦旦一如往常地笑鬧追逐

高頻率的童聲完全具備魔音穿腦的威力

就在我極力忍受的同時

孩子的爸爸突然以他一向不算十分悅耳的歌喉

大 聲 唱 起 歌 來

面對我一臉不可置信的瞪視

他得意地解釋:「你只要大聲唱歌,就聽不到他們吵了。」

 

我是做不出這種「損人利己」的事啦

但可以理解其「以毒攻毒」的原理 ── 

曾經,當我被自己心裡的眾多雜音吵得瀕臨崩潰

而又必須勉強專注工作,或極度渴望休息時

也會關起房門,用很大的音量播放重金屬唱片

排山倒海而來的聲響有種奇異的清滌效果

像是用強力水柱沖洗大腦一般

我通常可以在這種情況下完成工作

甚至不可思議地沉沉睡去

 

 
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..

 

 

書上說,處於寂靜時,我們所說的是靈魂的語言

為了減少跟自己的靈魂不期而遇的機會

人們於是養成一回家就打開電視或音響的習慣

 

我發現自己在開車時

如果開到十字路口燈號剛好轉紅

經常會一面不情願地踩煞車

一面伸手扭開收音機

好像一路上靜靜地行車都很自然

但被迫停頓等候時

就需要聲音來驅逐心頭湧起的煩躁

 

唸書時老師曾經提過一個研究

比較各種不同文化對於「無聲」的忍受度

日本一般來說是對靜默感覺較自在的民族 ──

一個人的語聲落地,到下一個人開口發言

中間可以隔好幾分鐘,甚至更久;

猶太人和義大利人則處於光譜的另一端:

影片中常見家族或朋友聚會時大家同時在說話

不只發表己見,還要回應、評論別人的內容

據說,不到1秒的空檔便足以讓他們感到「尷尬」。

我拿這把量尺來觀察周遭的親友

也發現類似的有趣對比:

有些我們以為很愛講話的人

原來是很努力但不自覺地

在化解他們所感到的尷尬啊……

 

 

另一句引起我注意的話是:

追尋寂靜並不是汲汲尋求一個無聲的環境

而是用安靜的方式來回應周遭發生的一切

這當然與被權威或強勢者壓制而噤聲不同 ──

也許,自主的靜默可以創造反省觀察、進退迴旋的空間

於是為聲音找到真正的力量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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