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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 今早回朋友的信,存下來暫作這段變遷的小註解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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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院子外不知名的樹正抽新芽,芽苞有如玉蘭花)

去年秋冬,雖然已有此後必須長住台北的心理準備,我仍刻意把大多數自己喜歡的衣物都留在台南,算是一種向台北表明 "這裡不是我的家" 的抗議吧。

但時間卻以一種非常溫柔的方式嘲諷著我的偏執 --

首先,我還是漸漸在台北添購了自己喜歡的物事:一只罌粟花的杯子、一落落從獨立書店搬回來的書、抽屜裡藏著新發現的甜點,家附近找到合意的咖啡...

然後,我發現自己很少想念留在台南的衣物。那些曾經以為幾乎等於我的分身的長洋裝,彷彿隨著那突然被迫中斷、起初極不甘願捨離、幾番掙扎後漸漸認命放棄的生活型態,一起打包封存了。幾件我帶上台北的衣服,方便行動又耐洗,我一週復一週重複穿著,似乎也坦然自在。

房間就像鞋子一樣,穿著穿著,就會慢慢浮現自己的腳型吧。而我之所以沒辦法把台北當成家,大概是因為只有這房間是我的空間,家裡的其他地方對我來說都是照顧媽媽的 "工作場所",不像在台南我可以隨意遊走、休憩於家裡的任何一個角落。在台北,我在房間裡待得悶了,就直接出門到大街小巷走路。但我其實一點都不委屈,對許多人來說,可能連 "自己的房間" 都是個奢侈品。

令人感傷的是,台南也漸漸不像一個家了 -- 燈一個接一個壞了、電話壞了,電視和網路被停了...  我每隔一、兩個月回去幾天,因匆促而來不及修繕,因疲憊而懶得張羅,所以反而是回台南時一切從簡,有時連打掃都省卻,就只是直接進房間蜷窩起來,台南對我來說彷彿變成一個獸穴般的存在 ,離 "生活" 的距離愈來愈遠。

另一個轉變是,以前我回台北總是覺得非常沉重,因為台北充滿情感的回憶,甜蜜的酸楚的疼痛的,通通都像千斤擔一般壓在腳上心頭。但幾個月下來,日常活動的路線覆蓋了 "重要事件" 的地圖,生活任務的思緒盤算將情感記憶排擠到大腦邊緣或底層,好幾次我在行經某處後,才驚覺那是我想像中極度恐懼重訪的地點,但剛剛竟渾然未覺,之後即使再有意識地經過,也波瀾不興了。七月初我突然想起六月裡有兩個重要人物的生日,但那兩天我做了什麼,竟然毫無印象,顯見在那兩日前後我也完全沒想起這兩人。他們的意義被日常稀釋到近乎無色無味,如此令人難以置信地輕易啊。反倒是台南,近幾次回台南,走在熟悉又想念的街道上,心中浮現的反而是鮮明的情緒記憶,甜蜜的酸楚的疼痛的,我又開始感覺沉重。空白的時間沖洗掉台南的日常,顯現出嶙峋尖銳的情感地景。我學會感念 "日常" 的恩慈。一層又一層的日常,柔和又霸道的日常,宛若防鏽的透明漆般成為我柔韌而透明的殼,將陡起驟落的心境鋪填成緩坡。

過年與兩個孩子相聚時,他們談起目前的各種住處,淡淡地說,我們現在沒有家了。我有些感傷,但沒有太難過。我們只是都處在各自的過渡狀態裡,還沒找到新的安身立命所在。但世上這樣處境的人實在太多了,而且相較而言我們的處境甚為安適。

我不知道孩子怎麼想,但 "沒有一個感覺像家的地方" 對我來說,大概已成為一個目前無法解決,但也不太放在心上的問題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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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院裡的銀杏嫩葉,留了一盅清晨的露珠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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