半個夏天 (其實,就南台灣的標準來說,應該是一半的一半的夏天)的時間,就「困滯」在零碎散置的畫面、聲響和意念之間 -- 我本來要寫「流淌」的,但再凝視半晌,發現它只是偶爾抽動、掙扎一下,又懶懶地癱在那裡了 -- 有一點像從小孩手中掉落到水泥地上的霜淇淋,那種掃拾不淨、但也無法完全流滲或蒸發的難堪。
這讓我聯想到小旦「返鄉」這半年,我的家居空間,也是如此困滯在他隨手「揮灑」的、零碎散置的「東西」(我已經懶得為它們「唱名」了)之間。當我從自己的小世界冒出頭,碰觸到這些客觀存在的時間和空間,通常都會三分慚愧、五分冷漠、兩分敷衍地迴避它們懇求我"do something"的眼神。不收房間的理由很簡單:我討厭今天收了明天又亂了的徒勞與疲乏,也討厭必須不斷告誡「不要亂丟東西」的重複與煩悶 -- 對於打掃房間和教小孩,我一直都有種不切實際的、「一勞永逸」的期盼 -- 總是在小孩離家後帶著輕快的心情整頓房子,享受自己的勞力成果至少可維持數十日的「價值感」 。
對於時間的心情,也差不多。我明白如果「好好整理」這些零碎的畫面、聲響和意念,或許可以描繪出一幅「彷彿過了一個有意義(或至少有感想)的夏天」的文字圖像,可以交代一下(對誰呢?);但我也清楚自己的心境是破碎的,文字的膠黏有限,這幅圖像不久又會瓦解散落一地... so why bother?
但是,某些時刻,就像一顆從舊睡袍上掉落的繡扣、一方能喚起初見的悸動但已失去存在脈絡的圖卡、一張不再聯絡卻也不肯離去的人的名片、一本明知短期內不會重讀但仍捨不得收進架上的書... 這些片段既缺乏充分的意義構成獨立段落,也沒有足夠的聯繫組成連貫的章節,但也許有一天,它們突然喚醒我的「惻隱之心」,不忍再任其美麗的面龐積累塵埃...
於是,來做拼貼好了 -- 不期待 coherence,但留無限詮釋與聯想的可能。
有些景象會帶來安靜的喜悅,譬如吃早餐時抬頭偶見的晨光:
或是撫慰,來自河畔遙遙相伴的燈影:
有時明知植物在受苦,卻忍不住記錄那殘酷的華麗:
當然也為生命的理直氣壯喝采:
不然就開個微惡意的玩笑,假裝目睹一場不帶腐臭的死亡:
有時不敢置信天空也會眨眼:
或是星星會到海裡捉迷藏:
甚至懶惰地縮在汽車冷氣裡,透過無聊的長鏡頭,意外窺見遠方坡頂「遺世但不獨立」的野草幫:
有時你愛一個女人,因為她蘊藏了一個美麗的故事:
或是因為她將你最愛的花瓣裁成衣裳:
也可能只是愛上她的悲傷:
或更慵懶的悲傷:
這個夏天有點辛苦 因為
經過一個瘋狂想望與書寫的春天
我幾乎遺失了凝神靜心閱讀的能力
只剩下微弱如殘燭的好奇
引領(並且支撐)我 -- 像個大病初癒的人 --
蒼白而蹣跚地走進別人的思想領地、文字城堡
我好奇詩人如何呈現漫畫、解析「滑稽」
(而且「只要那裡有一種激情」這種標題多麼令人熱血沸騰)
我好奇小說家如何描寫音樂的靈動與重量
(而且「給我搖擺,其餘免談」這種標題多麼令人意興昂揚)
我好奇貴族革命家如何在「生而為人,我很抱歉」頹廢絕望中砥礪心志
也(帶著一絲羞愧)好奇:自己景仰的地海創造者,何以讚許一位我不識其名的本土創作家
註:波特萊爾(論漫畫);村上春樹;太宰治(離人);吳明益(複眼人)
然後,透過各式各樣躍然紙上的深情,以及自己的感動與悲慟
(昨晚,聽到台語版的激動不能自已)
似乎 把殘破的心境,一片一片又揀拾起來
我斷斷續續地思索著:
沒有原諒自己,就不可能真的對別人寬容嗎?
未曾卑屈地經歷挫敗、妥協、放棄,真能想像被自己瞧不起的人,也可能有不得已?
接受和忍受的界限在哪裡?
是否在大多數情況下,tolerance只是以謙遜包裝的自負,以禮貌掩飾的鄙夷? 或是溫和的視而不見?
但是,要親密到什麼程度(親子? 伴侶?),我們才有權利(資格)期望對方「真正接受」自己,而不只是包容? 也才願意要求自己付出「無條件的愛」? 抑或這樣的期望本身就是不公平的勒索?
對於所愛,我比較願意承擔(或能夠忍受)有朝一日「再也來不及」的遺憾(甚至懊悔),還是現今因扭曲與勉強自己而萌生的疲憊與怨忿?
對某些人來說,要愛自己,最難的是勇氣 -- 因為必須先面對一個不喜歡(甚至不想承認)的自己,然後真心擁抱她/他,像擁抱身心殘缺的兒女 (是啊... "說不完的故事"裡的那面鏡子);否則,一直努力寵愛的,到頭來卻不是最需要愛的那個自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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還沒有,也許永遠不會,凝聚出 any kind of coherence;
但至少,有希望成為一幅不那麼刺眼的拼貼
文字有令人無法抗拒的反諷魅力
(例如這首曲子的標題:
I Don't Think About You Anymore, But I Don't Think About You Anyless)
但文字有時也令人感到疲乏、懷疑與扭曲
類似這樣的時刻
出現純粹的畫面(或不知名的旋律?),多麼令人感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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